“Anatomy of a Fall”: Did she do it… or does it matter?

---

很多荷里活電影或是國際大片都會在美國搶先上映。這個現象對我來說有辣有唔辣。能飲頭啖湯，不用被一浪浪的宣傳攻勢吊足癮後才能入場收看固然好。但若電影上映之時坊間仍未有太多討論，一不留神便會錯過了。《Anatomy of a Fall》躍登各大獎項熱門之時已在這邊的戲院下畫，整個城市無一處上映。我為此飲恨了好久，但見電影如此爭氣，大概猜到以商業掛帥的戲院總會再給它些場次的。靜待佳音的策略最後成功，一見有場次就馬上買票。

電影頭十來分鐘表現的似是普通日常家庭生活片段——作家妻子Sandra在客廳接受訪問，樓上的丈夫Samuel邊大大聲焚機邊修葺房子，兒子Daniel則在為家犬Snoop洗澡後帶牠到附近的叢林散步。離開家中，透過他倆的腳步，我們終於對這一家身處的環境長到些概念。周遭被雪環繞，房子遠離人煙，感覺像快要被世界違忘。之後的數分鐘我們就這樣跟Daniel和Snoop穿梭於大自然的寧謐間，直至鏡頭一轉，他們回到家門前，迎來的卻是Samuel伏屍雪地。由這一刻起，電影透過法庭內外的人物對辯，為觀眾上演「誰是真兇」的戲碼。隨後的一幕幕警察盤問、證人上庭作供，一步步地向我們揭示這一家的千瘡百孔，而那些看似非凡的生活片段，原來處處隱藏魔鬼細節。

兇案的真相不是故事的重點，但審案過程控辯兩方舉證激辯，謀殺、自殺兩種推斷的論據各有千秋，兩夫妻是否「好人」方面拿捏到很好的平衡，觀眾自然看得又爽又投入。當劇情說服到我們Sandra是無辜的，是是次悲劇的受害者時，偏偏又會有新一輪發展令我們質疑這番判斷。但那些令人對她有所保留的指控，又總存在大量灰色地帶。一念之間，Sandra和Samuel各可以是這段婚姻中的加害者或受害者，這就是電影人性化的地方。Sandra的供詞和夫妻兩人在呈堂錄音中的爭吵，（編導找到如此合理的方法讓逝者為自己說話，妙！）透露了這段婚姻的很多不堪——她背著丈夫有其他戀人、抱怨因丈夫的居地選擇而喪失社交生活、嫌棄丈夫空有想法卻行動力不足；他則為照顧兒子感到心力交瘁、責怪家庭責任害他未能施展事業抱負、看不過眼妻子事業發展順遂還要貶低他的自尊。

但吊詭之處來了：即使Sandra是這段關係的受害者，又代表她沒有犯案的意圖嗎？反之亦然。而故事的另一個重點是：掀出此起案件的真相，對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而言是最合適的結局嗎？於是，兒子在下半場親自上場，為這上半場看似謀殺／自殺五五波的審判作個了斷。故事發展至此，我們竟然會發現旁觀者在意的其實已非判決本身了；我們想知道的是，Daniel為自己作出了正確的選擇嗎？坐在影院中一時有如法庭一員聽著各方證供橫飛，一時又要化身小偵探窺探Samuel和法律保姆的私下對話，分身不暇、資訊爆炸。完場後沉澱一輪，把零碎觀察拼湊一起…，噢，我決定維持原判，這還真是好一單懸案！*

《Anatomy of a Fall》的劇本圓滿，台詞和角色設計都極其聰明，四位主演充滿溫度的演出令觀眾每秒都如置身案發現場。它能滿足懸疑劇愛好者的查案慾望，也能飽劇情片觀眾的胃口。在主線案件以外，談論的是兩性之爭、婚姻之實、異鄉人之難，還有法律之缺。即使未陷入如夫妻主角般水深火熱，活了數十年頭的你我無一倖免，看著想著心頭就飄過一絲絲寒意。

* 本片贏得了本屆金球獎最佳劇本獎項。身兼編導兩職的Justine Triet在得獎台上發表感言時，疑似為真相透露了玄機。看過電影又心思思的諸位可以找來看看。

所有圖片由作者提供

---

Previous articles