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選了西北方的Black Lion Gate進入Hyde Park的Round Pond, 就為了避開面積更大、遊人更多的Serpentine Lake。「上次和你來Hyde Park見過有人划船和游泳的，今次沒有了？」Elsie當然有問，「這邊自在一點」，她果然也保留着舊記憶，我老實地答頭半句，「那邊商業味太重，有餐廳有cafe，」而刻意隱瞞了這邊只得一池湖水，沒有現代痕跡這半截。「風大到連個池塘都起浪呢！」Elsie直接往浪花中的天鵝撲去，四周的海鷗叫聲，把我對她的多餘提點都體貼地淹蓋了。

她看到一對遊人灑著麵包碎，指著一個不要餵食的警示，望著我苦笑起來，「我想問他們拿一點⋯⋯」她當然敢說不敢做。然而，她之後發覺只要對天鵝打手勢示意，對方也會非常配合，到一個地步會從水中上岸與你起步漫遊中倫敦。

之後我們索性跟著那對拋麵包屑的遊客走，後面又跟著幾隻出水天鵝，兩旁還有十來隻海鷗護送，加上偶爾穿透雲霧，抵消寒風的和暖陽光，讓我們當時都清楚明白，這種薰得遊人醉的光景並不尋常。

看到長椅上的瘦削身影，我回到了現實告訴Elsie，「我約的人到了，預一個鐘之後搵你okay?」心想，人生是否一個不斷重覆執起和放下一個又一個背包的過程？Elsie看到了一個年輕的男孩，似是香港人，沒有遊客的從容，隨即向我點頭並打個okay的手勢，「搞定之後話我知」，她以唇語表示，然後把背包交到我手上，自己繼續順時針沿著湖前進，接著又和牠們來回走動。我聽著男孩的告解，也給予適切的意見，並不時望著Elsie, 她現在孑然一身，步伐再也沒有被背包拖慢。這二十年來，任性的部分已經幻化成臉上的紋理痕跡，但仍然遮蓋不了笑靨的光芒。

聽說最近，她收到了一個訊息，說她的丈夫原來一直有外遇，起初她也辨不清真偽，然而種種跡象都表明，他只是沒天賦的演員。她沒有問我意見，因為我一定會站在她那邊，給予肯定不會是中立的分析，況且她早下了走出迷堆的決定，現在需要的只是身邊的這些結伴，剩下屬於她的傷悲和擁有過的豐盛，她會自己體會和感受，即使要孤獨地向前挪動，有時也可以將思想定格在最滿足的時候。

「相聚離開，都有時候，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」，之前唯一一次歐遊時，Elsie在巴黎鐵塔上哼過，那個傍晚，友人識趣地把時間留給我倆，望著她那熟悉的背影，我知道，只要把手疊在她腰間，我們就可以開展人生另一段旅程。我站在她旁邊，鐵塔上的風很大，旁邊的法國人香水很是吸引，我提高聲浪問她，「在唱什麼歌？」「紅豆啊。」「紅豆？」「紅豆生南國，春來發幾枝。願君多採擷，此物最相思。」她見我接不上，繼續自言自語，「王維的詩，早叫你多讀點書。」後來許多年後，我無意發現，原來王菲1997年的廣東話歌償還，另有一個普通話版本紅豆，而這紅豆歌名的由來不是王維，而竟然是1997年的經典日劇，戀愛世紀女主角煮紅豆的情節觸動了林夕，於是以此為題作了那首詞給王菲⋯⋯

十多二十年來，我過了她嚮往的倫敦生活；她感受了我留戀的香港時光。斜陽在她身後照過來，令她成為一個我認不出的黑影。香港來的那位朋友眉頭稍鬆地先行離開了，腳步輕快。我上前迎接Elsie，打算和她談談風雨過後天晴時會出現彩虹的可能性，因為我們始終擺脫不了俗世情感，到底還是栽種着菩提樹，供奉著名鏡台。今天我會對你說，「Elsie，但願你的眼睛，從始只看得到笑容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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