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點去Hyde Park？」Elsie 問。「不如好似以前咁？」我建議，她點頭；我們在 Broadway Market 附近登上了倫敦的招牌紅色雙層巴士 26 號線。在香港，26號是一條由大坑開往上環的路線。那幾年大學暑假寒假，我回港時也試過先搭26號，在金鐘太古廣場轉乘23號，上山到Elsie就讀的香港大學。登上巴士後她依然挑上層坐，這刻陽光難得地猛，她猶豫了一下，在通道讓一讓身，指着窗位置說她怕曬，要我坐窗邊。我當然知道那是藉口，因為她從來都不害怕陽光，而且她也愛戶外活動。她只是希望身在這邊比較少遇見陽光的我接觸那更暖的地方。

巴士經過Liverpool Street Station，她指著一條橫街驚喊：「這裏是我上次來時租住Airbnb的地方！」我聳一聳肩膊回答，對，不過那一排屋終於拆卸了，你不用再忍受那些經常在荷里活電影出現，火車經過整間屋就會輕微震動；地板會積極回應你的腳步；同時噪音會包圍著你的沉浸式4D住宿體驗。

「上次我同你去的Brick Lane市集，你今次有時間去嗎？」我問。「明天可能有」，她答。我告訴她現在市集擴充了，裏面的室內攤檔一系列國家地區的美食中，其中一檔賣的燒賣做得很有香港風味。她回應我，說香港人在倫敦或者世界各地安定下來，慢慢融入當地社會終究是好事，最近幾年來英國的恐怕有幾十萬人。她繼續自言自語，如果有時太想念香港，吃一串燒賣、㗳一口奶茶，總算能暫解鄉愁吧？

我們在泰晤士河畔下了車，等着即將來到的23號。Elsie說：「我還是喜歡搭巴士。」到我自言自語地回答，「我知道，坐在雙層巴士上層，由於視線高了三米，視覺也很不一樣，能夠集中觀看城市的另一面，無論是街道、店舖、建築物都變成平視甚至俯視，你會發現難以留意到的文化和生活氣息。就像用小孩子的高度看世界，也是另一翻景象。」這段話的大意，其實是她多年前說過的。對，她接著說，這雙層巴士也很港式，早年香港未有一式一樣的巨型商場之前；未有為了追求景觀要起幾層停車場墊底的蛋糕新樓盤之前；未將霓虹燈逐一拆走之前，當時坐巴士上層真的同樣吸引。

By the way, 她想轉個輕鬆的話題：「前陣子我在東京見過這倫敦雙層紅巴，好親切！而且前天我甚至在zone 1見過一部私人九巴熱狗93K呢！當年香港都有人買過這部熱狗自己駕駛，無線有訪問過的！」她繼續笑著說：「以往在香港夏天，即全年大約九到十個月的時間都避之則吉的熱狗，看來倒是頗適合倫敦這邊。當然這裏的巴士司機真有性格，昨天我在酒店附近乘搭的巴士，司機居然在停站時下了車，自己跑進便利店不知道買什麼，30秒後才回到車上。這樣緊火，體積又不大的商品，恐怕只有煙吧？」我哈哈，我也不肯定，只能說自由的國度係咁。而老實說，半分鐘來回跑算是誠意滿滿了。

23號巴士到了，這次我像以往一樣，讓她坐在窗旁。巴士經過倫敦德拉法廣場、Regent Street、Bond Street、即將會到Green Park ，然後就是Hyde Park，「那邊的IKEA幾層樓的店舖，居然裝修成它那經典藍色購物袋！」Elsie繼續瀏覽窗外，前面有幾輛車行駛得好慢，我看著她的側影，陽光把她的黑髮照得更閃更有層次，也有一種她獨有的，也可能是護髮素的香氣。自從多年前她開始投訴我們一起渡過了會考及高考的自修室，下雨天總有一股奇怪的濕味，我才開始察覺生活的種種味道。巴士經過一片青澀草地，「有人在剪草呢，」她說：「以前覺得這是很悠閑的玩意，原來卻是草青以化學氣味通知友伴，我受傷了，大家自己小心！」那不是更浪漫嗎？我想。

Elsie沿途多次拿起電話按，然後又放回背包上，我忍不住問，「掛住人，在等訊息？」她急着答：「我怕你遲到啊。」然後嘮叨著，況且都了無牽掛啦。我其實也想告訴她，這一段路就像二十年前一樣——我多希望那輛似要脫班的巴士，永遠永遠不要到來；終於還是要上車，在顛簸前進時，我其實盼望前面的路一直一直延伸不會完結。即使沒有接觸，沒有交談，甚至分開而坐，有時純粹在同一時空結伴消磨，也會化為一道從此令人記掛的最好時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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