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傳來陳天機教授過身的消息,往事前塵一一湧上心頭,深知當夜難眠,傷心之下,爬起身寫下此文。
其實我和陳教授和他的太太江獻珠女仕一直無緣相見。在我人生最低落的時候,讀到追憶江女仕生前點滴之文章,始知做菜如作畫寫詩,情之所鍾,意之所寄,確能如詩如畫,活現碟上。
問題是,先賢已逝,那份庖廚心意,如何學得呢?我嘗試從夫妻倆的著作中找答案。
有篇文章記到,有一次特級校對到陳宅吃飯,江女仕一時不察用了一包已開幾天的金華火腿做菜,特級教對評曰:菜可以,就是火腿陳了一點。
據江女仕書中所記,當時她大吃一驚,因為那包火腿剛開了幾天,也許是外層接觸空氣多了,味道變了,這一點細微差異,老師也吃得出來。
魯迅說的沒錯:「其實路上本沒有路,走的人多了,也變成了路。」
於是我買了一整條巴馬火腿,一刀一刀地片,片下再吃,不斷地調整入刀角度,推拉手法。直到我片了大約3000刀,我明白了那個境界。
原來「陳」就是肉類能煲不能吃,能品不能嚼的食物狀態。
一整條的火腿肉,看似一樣,基本上卻可分成四種:
皮:用於保護肉,無肉味,卻口感極爽,可洗淨煲湯。
皮下脂肪:肉味香而無口感,切粒炒飯一流。
外層肉:為風乾時無皮包裹的部份,最外的薄層不能吃,內一點的肉色偏深紅而硬,無甚肉味,嚼而多渣。
用於煲湯卻是能帶出肉甜味。
內層肉:略軟而富彈性,肉色偏粉紅,直接食用,肉味香濃。
而內層肉和外層肉在部位上就只有那一分半寸之別。
至此刀法及廚藝兩者俱進。
然後買有很多很多篇……那些香氣入骨入肉的醉鴿,百吃不膩的炸醬烏冬,清香鮮美的烏龍吐珠……一道道名菜,一個個故事。
可惜世界唔等人。既將「陳」帶到餐桌,也將陳帶離人世。
願陳教授和江女仕天上重聚,在餐桌上相視而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