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由主義的輓歌（三之一）- 被「自由」吞噬的自由鬥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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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回本欄探討了一些關於「民主」的迷思（myth），今次再進一步，分享一下近世大眾對自由與「自由主義」的誤解，和因而付出的代價，也是準備「三部曲」地連載。

談到「自由」，百多年來的華人文青，沒有不曾為匈牙利愛國詩人裴多菲（Sándor Petőfi，1823-1849）的名句「生命誠可貴，愛情價更高；若為自由故，兩者皆可拋」所感動過的。詩人雖然英年早逝，壯志未酬，卻到底是為國捐軀，死於真正敵人奧匈帝國之手，今天要講的卻是一個更令人悲痛的故事，一位犧牲於革命虎口的革命女兒，被自由吞噬的自由鬥士，羅蘭夫人。

Madame Roland（Marie-Jeanne "Manon" Roland de la Platière，1754-1793），被稱為「大革命最高貴的女人」，二十世紀初，西風東漸之際，進步文青無人不識，是法國大革命中主要人物；據說這場革命追求的就是「自由、平等、博愛」（Liberté, Égalité, Fraternité），可是諷刺的是，夫人膾炙人口的一句名言：「自由啊自由！多少惡行假汝之名而行！」（“O Liberté, que de crimes on commet en ton nom！”），竟然是她臨終前面對著斷頭台道出的。

羅蘭夫人博學多才，通曉文學、政治和哲學。早年的政見受到了啟蒙思想的影響，以其聰慧才情聞名，革命興起後受到知識界中許多人的尊重、愛戴和追隨，成了巴黎政圈的一顆偶像級明星，並在革命政府中扮演了重要角色。卻為何慘遭橫禍？眾所周知，殺害她的是羅伯斯比爾（Maximilien François Marie Isidore de Robespierre，1758-1794）領導的雅各賓派（Jacobins），與羅蘭夫人所屬的吉倫特派（Girondins ）在1793年1月21日法王路易十六被送上斷頭台之後成為死敵，各走極端，水火不容。1793年5月31日，武裝市民衝擊國民公會，雅各賓派挾民眾之威，盡數驅逐吉倫特派，全城搜捕政敵。羅蘭夫人就是在當天深夜被捕。監禁五個月之後，終於1793年11月8日被送上斷頭台，慷概就義。她最後的名言表達了莫名的悲憤與控訴。

中國歷史上的農民暴動，從黃巾賊、黃巢到李自成，所謂「起義軍」陣營內訌頻仍，隊伍內血腥殺戮乃常見之事；但這些烏合之眾無論打的什麼旗號，也不過是爭權奪利，做打家劫舍、沒本錢的買賣，隨時反目不足為奇。就是太平軍假傳耶穌教，滿嘴「天父、天兄」也不過是裝模作樣，自欺欺人，故此諸王內鬥，焚燒殺掠，慘無人道也是理所當然。可是法國大革命與此不同，眾領袖包括上述羅伯斯比爾、馬拉（Jean-Paul Marat，1743-1793，上述雅各賓派與吉倫特派之外另一股革命黨山岳派，the Montagnards，的領袖，本身殺人如麻，最後被一個忠於吉倫特派的少女Charlotte Corday刺殺），丹東（Georges Jacques Danton，1759-1794，雅各賓派領袖，手上鮮血不比羅伯斯比爾少，內訌中被後者勢力處決）等，沒有一個不是飽學之士，真心誠意貢獻革命的理想主義者，幾乎完全沒有一己之私的「火紅狂熱革命家」，然而在稱為「恐怖時代」（又稱恐怖統治，Reign of Terror，法語 la Terreur，大概從路易十六1793年1月被殺到1994年7月28日羅伯斯比爾本人被送上斷頭台，終於殺到無可再殺才結束）的不到兩年間，斷頭台下的冤魂就有大概二萬人。另外，一般估計自法國大革命到由之而起延綿二十多年的拿破崙戰爭，法國軍民總體死亡達三百萬以上。

號稱「自由、平等、博愛。」，最後以拿破崙稱帝，奪取比波旁王朝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絕對權力一統天下，但在拿破崙兵敗滑鐵盧之後，迎來的又竟然是舊王朝復辟！似乎應驗了法諺的「越變越是走回頭」（Plus ça change, plus c’est la même chose. ），只不過中間夾著三十多年的破壞與死亡，當然也沒有平等與博愛。

至於真正的自由，當然也未掙到，所以羅蘭夫人才於臨終前發出悲鳴，只是從夫人的控訴所見，殺她的惡魔，名字就叫「自由」。

（未完待續）

所有圖片由作者提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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